生命如歌

当她得知自己不久人世后，选购了十多套时装，轮番地穿着，留下最后的倩影。这要有多么旺盛的生活热情，才拥有这样美好的情怀。

淑凡是我的同事，当我认识她的时候，已是4个孩子的母亲，论姿色也许算不上出色，论年纪更是徐娘半老，可那文静的举止，娴雅的神韵，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向周围散发，不知男同事们感觉如何，我这刚出校门的女大学生见着她常常有一种如沫甘泉般的清爽。

说来也奇怪，同是女性，年轻反而被年长的吸引，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五六十年代的姑娘，能说、能唱、能劳动，就不大爱打扮，白、黑、蓝、灰色的服装，颜色和样式就那么几种，男女老少都一样，难得是夏天穿上“布拉吉”，还是从苏联传来的连衣裙，有苏联老大哥做榜样，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，似乎只有这一季节女性的着装才显出与男性的差别。淑凡是党的基层领导，穿着自不能特殊，在穿件花衣服都有可能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时代，哪能反其道而行哩。可同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与别人就不一样，剪裁合体自不用说，款款的步态，轻轻一掠的披肩发，温馨的话语，真像一个淑女，这是我对她最初的印象。

可这淑女，也有令我吃惊的时候，据说她在反右运动中，居然堂而皇之地说，闹革命就是为了要过上好日子，因此还受到处分。她少女时就参了军，论资历也算得上是“红小鬼”，难道连革命是为了解放全人类，这人人皆念的“经”还不明白，非要与众不同。又听说她4个孩子的名字是以和平安宁排行，仅此一点就够她受了，可不，在阶级斗争年年讲、月月讲、日日讲的时候，胆敢扭着干，标榜什么和平安宁，为此她没有少被明敲侧击，到文化革命中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一大罪状。尽管如此，她居然言不改志，行不更名，直到和、平、安、宁长大成人。有一件事使我一度迷惘而感动，她的属下有一名少妇，有了婚外情，丈夫远在外地而她却有了孕，在当时这可是了不得的丑闻，按惯例，大会小会检查、处分、批判、弄得不好被开除、劳教，身败名裂，遇到运动更会成为活靶子，千人踩、万人踏，不饶不恕，一辈子也翻不了身，这种严酷性，想起来也令人不寒而栗。她是党支部书记，这件事落在她手里会怎样发落哩？我怎样也猜不透。谁知她不露声色，悄悄地帮她堕了胎，接到家里，养好身体，解决夫妻两地分居，还要知情人保密，当然也不乏有严肃的批评。当我看到当事人满面泪水地向我诉说对她的感激之情和忏悔，我才明白挽救年轻人的错误，有理有情的批评比无情打击更见成效。当时这样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，这要顶住多大的压力！仅此一点就使我感受了她的淑而不凡。